军容镜,也称军容风纪镜,到了武警部队,则叫作“警容镜”或“警容风纪镜”。军容镜一般立于连队营房的公共区域,诸如楼梯口、走廊等处。镜子大小不一,以立地式居多。兵们的营区生活,与军容镜有着密切的关系。
军容镜,顾名思义,是军人们整理军容的镜子。军容,指向的是部队或军人的外表、纪律、威仪等。兵们理解为军人的形象,再具体一些,就是穿衣戴帽和个人卫生。《内务条令》对军人的着装、个人卫生等方面作出了具体的规定和要求,许多方面甚至精确到厘米。即便是女孩,只要成为女兵,长发要被剪短,妆容也要被洗去。凡此种种要求,都基于军人这一特殊职业的需要,其中许多的规定还是基于鲜血换来的经验。当然,男兵的发型,也必须在条令规定的几种中选择,发长也有严格的规范。无论女兵还是男兵,到营区后的第一次理发,似乎都有一种仪式感和象征意义。营区对兵们的军容要求是全面而细致的,头发问题,仅仅是他们最先遭遇或印象最深的。因而,老兵会对新兵说,到部队嘛,一切从头开始。此言,当然是一语双关。
新兵对条令的理解和执行,有很多情况要依靠班长和老兵的目光、表情和语言。尚未读懂军营的新兵,站在军容镜前往往会不自信。班长、老兵,就成了新兵最直接的军容镜,新兵们也会生出军容镜无处不在的感觉。
“新兵样”和“老兵相”的差别,在营区中往往一眼可见。也就是说,从一个兵的言行举止,可以辨别出兵的新老。当兵们立于军容镜前,这一原则同样适用。下连之后,新兵对条令大多烂熟于心,条令意识也在心底里生根发芽。再面对军容镜时,新兵已能进行自我对话,进行老兵所说的“军容自纠”。新兵照镜子,从帽徽到鞋带,这种自上而下的检查,往往比对着镜子挤脸上的小疙瘩还用心和细致。这时候的新兵,会用挑剔的目光浑身上下扫,两只手这儿拽一拽那儿理一理。
军容风纪检查,是连队的一项经常性工作。遇有上面来工作组、部队参加大型活动等还要临时抽检。兵们走在营区里,还要提高警惕,严格的纠察往往是来去无踪,却又无处不在。日常生活中,班长、干部的眼神也会时刻瞄着你。一个兵如果军容不整,着装不符合要求,大致也就和作风稀拉、自身要求不严画上了等号。
这样的等号,没几个兵能扛得动。在检查前,新兵先是自行收拾好,然后让战友帮着挑毛病,再然后就是到军容镜前进一步自纠。所以,每到检查的哨音快响起时,军容镜前聚的兵最多,大多为新兵。军容镜前,还常有一对对的新兵面对面相互帮着拾掇拾掇。
新兵心里有根尺子,可还没到以心为镜的境界,只得经常到军容镜前照一照。老兵就不同了。老兵用身体感觉一下,顶多用手摸一摸,就知道哪儿与条令不符。有了这本事,老兵比起新兵来,和军容镜打交道的机会就少得多。兵们在外出前,往往会有一个习惯性动作——在军容镜前照一照。不管兵们做这一动作的认真程度如何,他们最终要以最规范的军容走出营门。
当军容镜里所隐藏的条令和规章制度已经成为兵们的下意识时,军容镜的功能就不仅仅是为了自查自纠军容风纪,而是会映射出兵们特定的情感和私人生活。
那些想换换头型也换换心情的兵,会迫不及待地跑到军容镜前欣赏自己的新形象,咧着嘴笑。如果是两个“刚健型”凑在一块儿,军容镜就成了他们表演小品的舞台,就看他们乐啊闹吧,你笑我我笑你。有的理发员,专门选在军容镜前为兵们理发。一个新发型在诞生的过程中,常有不少兵围观。有了镜子,就有了互动的媒介。原本严肃无比的军容镜,被兵们感化出一幕幕温情,青春、快乐的笑脸在镜子内外流动。
新兵喜欢在军容镜前打量自己,练练敬礼的动作。不是为了训练,多是自我欣赏、自我陶醉。晋衔了,佩戴上新军衔,兵们会在第一时间站在军容镜前瞧瞧,依然是自我欣赏、陶醉。根据天气的变化,一年中兵们要换好几次装。刚换装那天,不少兵们到军容镜前亮亮相仍是这种心理使然。
到了每年的退伍季,老兵们也开始在军容镜前停留,复杂的表情之下潜藏着同样复杂的心情。这时的老兵,目光散淡,让人无法捉摸他究竟想从镜子里看到什么。临近退伍命令宣布的那几天,总有老兵在军容镜前踟躇。一些不想让别人探悉自己心理的老兵,常以飘忽的姿势从镜子前闪过。他们想照照军容镜,却又不愿让别人看到。倒是一些外向的老兵,大大方方地在军容镜前呆立很长时间,别人注意到他的举动,他会故作轻松地说:“照一回少一回了,没几天照的了。”语气里流露出对军营、军装的深沉眷恋。
笔者曾多次在老兵退伍期间去连队采访,留意穿着摘去军衔标志的军装或者干脆着便装的老兵在军容镜前的表现。几乎所有的老兵总要特意在军容镜前照一回,动作是随意的,表情是沉重的。当我问及他们这种时候照军容镜是什么样的感受,很多老兵都这样说:“照着玩呗,这镜子已不是给我用的了。”我明白他们话中的含义,失去了真正军人的着装,他们在军容镜前或许会突然变得不再自信。
老兵从军容镜前走过时,脚步慢了,目光向镜面闪烁。镜里的他,已不再是他熟悉的他。伴随这种陌生的感觉一起涌上心头的,还有淡淡的忧伤。
有一年冬季,一位第二天就要踏上返乡路的老兵和我谈起了军容镜。他看似漫不经心地聊着,“现在营区不像以前了,战士自己基本上都有小镜子,洗漱间里也有镜子,可军容镜还是最让我们心动的。其实,营区里的一草一木都让我心动。我当新兵时,听老兵说起营区的这样那样东西,说得神采飞扬,心里就想,老兵你就吹吧,东西就是东西,它不是人,没有生命,哪有你说的那么多故事和感情?看到一些写营区里东西的文章,要么把东西拟人化了,要么动不动就和军人的生活色彩和营区文化挂上钩,我也不完全认同,总觉得有故弄玄虚、无病呻吟的嫌疑。是的,从文学的角度,世上的一切都是有灵性的,有意味的,可进入生活,是另一回事。就说军容镜吧。我在新兵连时的班长就把军容镜说得特别玄乎,说军容镜就是条令的化身,有关军容风纪的内容全嵌在镜子里;说军容镜记下了一个兵当兵的历史,每一点成长都能从镜子里找到;说军人就是在军容镜前一天天成长起来的,军容镜见证新兵到老兵的全部生活状态。说实话,我当新兵时,对班长还是相当尊敬的,可他对于军容镜的这类宏论,我始终不以为然。可是,这几年兵当到头,我才发现,我的新兵班长对军容镜的看法一点儿没错。”
我对这位平常爱写诗的老兵说,军容镜是面镜子,又不仅仅是一面镜子。
那天我们俩坐在走廊里聊了很久。不远处的军容镜有一半沐浴在冬日午后的阳光里,折射出炫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