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千年古塔地宫被盗之谜
陕西咸阳系列盗掘古塔地宫、古墓葬案侦破纪实
在被盗以前，陕西彬州人不知道开元寺古塔下有地宫。
古塔位于市中心，周边人烟稠密、市肆繁盛。彬州人每日在此听戏下棋、散步跳舞，谁能想到，就在脚下7.6米深处，一条280米长的盗洞直通塔下。
盗洞情况
近日，记者前往案发地陕西省彬州市，凛冬时节历经千年风霜的古塔矗立依然，彼时的盗洞已被填埋，但在2018年1月，专案组正是顺着这一盗洞深挖出整个团伙系列案件。
>>>一条线索牵连7起大案
开元寺古塔，建于北宋皇祐五年（1053年），为八角七层楼阁式砖塔，是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彬州人的骄傲。
彬州开元寺古塔
2017年底，陕西咸阳警方获得重要线索，开元寺古塔地宫被一伙犯罪嫌疑人盗掘。案情重大，当地警方立即上报，公安部将此案列为挂牌督办案件。
2018年1月16日，专案组成立。经研判，专案组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卫某刚等人身份。
汾河、渭河流域水深土厚，孕育了灿烂的古代文明，也留下了丰富的文化遗产。长期以来，这一带活跃着为数不少的盗墓分子，他们一次次把手伸向古墓、古塔、佛像，甚至发展成家族化、产业化的盗墓团伙。
卫某刚就是其中的行家里手。
早在上世纪90年代，卫某刚就“考察”过开元寺古塔。动手是在2001年，他组织的团伙仅挖了20多米，即被警方抓获。在山西另作他案的卫某刚随后被抓。数罪并罚，卫某刚因盗掘古文化遗址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
2011年1月，卫某刚减刑释放。2018年初，他又因为开元寺古塔，进入警方视野。
嫌疑人卫某刚
经充分调查，专案组抓住战机，迅速实施抓捕。2018年1月至2月，咸阳市公安局30余名警力赶赴山西运城、晋城、江苏无锡等地，先后抓获犯罪嫌疑人卫某刚、闫某强、王某平等8人。2018年2月至9月，犯罪嫌疑人卫某军、卫某玺等被抓获，唐某春等投案自首。
经缜密侦查，专案组发现，卫某刚团伙盗掘的远不止一个开元寺古塔 。
现已查明，2011年9月到2016年10月，以卫某刚为首的盗掘古塔地宫团伙，先后盗掘了陕西省兴平市清梵寺古塔（唐代）、陕西省蒲城县慧彻寺古塔（唐代）、陕西省岐山县太平寺古塔（宋代）、陕西省旬邑县泰塔（宋代）、山西省代县阿育王古塔（宋代）、陕西省彬州市开元寺古塔（宋代）6座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古塔地宫。
其中，慧彻寺塔、太平寺塔地宫早年被盗，阿育王塔地宫未找到，未能盗得文物。
另外，2016年至2017年底，该犯罪团伙又合谋盗掘山西运城东郭村古墓葬，但直到2018年初被抓获前，他们尚未挖到文物。
>>>白天开饭店，深夜盗文物
“这伙人经过踩点预谋，在目标附近租房子，以餐饮经营为掩护，使用专业工具，打地洞盗窃文物，做案后用土将洞回填，如无线索，很难发现。”陕西省咸阳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杨君峰告诉记者，卫某刚犯罪团伙集团化、专业化、高技术性等特征明显。
团伙盗掘工具
现年52岁的卫某刚从14岁起，即开始从事盗墓犯罪。他拜过三任师父，教他看风水、定方位。在服刑期间，他与同行互通有无、交流经验，并通过自学，增长“本领”。
警方查获了卫某刚的2个笔记本。记者看到，这本现实版“盗墓笔记”中，字迹工整地记满了各地历史、地理、风俗、风水知识，还有古代墓葬形制、殡葬习惯，以及古塔介绍等等。
卫某刚的“盗墓笔记”
掌握“核心技术”的卫某刚是犯罪团伙核心人物 ，从选取作案目标、组织实施、后勤保障，赃物处理、利益分配，都由他拍板。下地挥铲这些苦累、危险的活都由“苦力”完成，地宫打开后，卫某刚才会进入盗洞，取走文物。
“苦力”不参与文物交易，不清楚盗出的文物出售价格，所得收益极低，团伙内部因为分赃不均产生过矛盾。为方便控制，卫某刚在选择同伙时，重点选择同村人，或者是在服刑期间结识的狱友。
时间拨回到2011年。
出狱不久的卫某刚重操旧业，和师父董某杰到开元寺古塔踩点。“2001年没有挖成，就觉得很不服气，一定要把它挖了。”卫某刚回忆，但当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店面。
经过权衡，他们挑中了兴平市的清梵寺古塔。
2011年七八月间，卫某刚安排赵现花（在逃公安部A级通缉逃犯）租了兴平市北街一处民房，离清梵寺古塔直线距离不过20多米。他又安排卫某军以“打饼子”为掩护，找人在屋内打洞向塔下掘进。
陕西省兴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吕军权介绍，他们用了8个月时间掘进22米，最终在地宫盗掘了一个银质阿育王塔、一座石塔、一个铜棺、一个琉璃瓶（装有疑似舍利、佛金骨）、疑似玛尼饼、铜钱数枚等文物。
兴平清梵寺古塔地宫石塔
得手后的卫某刚团伙马不停蹄，将黑手伸向了蒲城县慧彻寺塔、岐山县太平寺塔、旬邑县泰塔、代县阿育王塔。经验不断丰富，工具不断改进，卫某刚团伙越来越猖狂，胃口也越来越大。
下一个目标，开元寺古塔。2015年初，卫某刚感觉时机成熟了。经过4次踩点，3个月筹备，他在古塔附近开起了一家名为“川湘食府”的餐馆。
专案组成员、陕西省彬州市公安局永乐派出所民警许磊介绍，餐馆白天营业，夜间12点至凌晨四点，犯罪分子向塔下掘进，挖出的土方用塑料编织袋装好，运到泾河旁倒掉。
勘查取证时，彬州市公安局刑侦大队技术中队民警张新权下过盗洞，他告诉记者，竖洞深7.6米，横洞高宽70*50厘米不等，长280多米，拱形的、很规整。
地下盗洞情况
2015年10月左右，卫某刚等人将开元寺古塔地宫打通，盗窃了地宫内的石棺、金棺、银棺等文物，用土填埋盗洞后离开了彬州市。
>>>被盗文物回归故里
案件基本查清，犯罪团伙主要成员悉数被捕，然而更紧要、繁重的工作还在后头。文物案件侦办中，追缴被盗掘文物是首要任务和头等大事。
怀着对历史的敬畏、对文物的使命，专案组以追查文物流向为重点，盯住出售、占有文物的关键人物，自下而上溯源追踪，跨省追缴文物。
然而，犯罪嫌疑人都是单线联系，线索数次中断，侦查追捕时常陷入窘境；文物案件量刑重，案犯为逃避打击，拒不交代，审查难度很大。
迎难而上，穷追不舍！
“印象最深的是从武威赶赴银川那次，由于天气炎热，加上长距离行驶，车突然爆胎失控，冲向路边。”专案组民警张爱军回想当时，仍心有余悸。所幸高速车少，车冲进了沙堆被逼停，车上五人均无大碍。
在追缴开元寺古塔地宫文物过程中，彬州市公安局副局长马英带领专案组民警连续赶赴许昌市、漯河市、南京市、成都市，行程数千公里，终于查清这批文物经多人数番倒手，最终被杭州的阮某某以2300万元的价格买回家供奉。在警方持续工作下，2018年10月11日，阮某某上交其购买的文物。由此，最后一批被盗文物也被追回。
历时14个月，辗转10省市20余个城市，专案组一举打掉了卫某刚盗掘、倒卖文物犯罪团伙，抓获犯罪嫌疑人36人，追缴涉案古塔地宫珍贵文物95件（组）。至此，公安部挂牌督办的“1·16”团伙系列盗掘古塔地宫、古墓葬案成功告破。
开元寺古塔被追缴文物
“追回的文物数量大、级别高，尤为可贵的是做到了全部追回，无一缺失。”陕西省咸阳市文物保护中心主任葛洪表示，很感谢公安部门，他们很不容易。
在彬州市看守所，记者见到了现实版“摸金校尉”卫某刚。
“作案7起，其中6座古塔，为何对古塔地宫如此‘钟情’？”记者问。
卫某刚认为，历朝历代都有盗墓贼，因此有“十墓九空”一说，相比之下，盗掘古塔的成功率更高。他还解释，“野外无人看管的塔早被盗了，我只能挖城里的塔，这也是没有办法。”
“为什么断定开元寺塔下一定有文物？”
卫某刚答，我就是知道。
对“业务能力”极度自信，对钱财的极度贪婪，加上屡次得手的狂妄，让卫某刚在罪恶的深渊里加速坠落。即使是亲历了亲弟弟和师父惨死盗洞，他也不为所动。
蔑视法律、无视历史，终将付出代价。
2020年4月21日，咸阳中院一审判决，卫某刚犯盗掘古文化遗址、古墓葬罪判处有期徒刑15年，其他被告人被判处有期徒刑14年至2年不等的刑罚。
记者手记：合力亮剑打击文物犯罪
陕西是文物大省，文物资源点多面广、遍布乡野，是陕西人的骄傲、全社会的瑰宝。然而，一些犯罪分子却视之为发财之道，众多古文化遗址和古墓葬被严重破坏，满目疮痍，一些珍贵文物从此下落不明、难觅踪影。
2017年以来，公安部会同国家文物局连续组织开展打击文物犯罪专项行动，破案件、打团伙、缴文物、摧网络，侦破盗掘、盗窃、倒卖等文物犯罪案件3000余起，抓获犯罪嫌疑人7000余名，破获了河南安阳“8.25”系列盗掘殷墟遗址案等一批重大文物犯罪案件，让6万余件被盗掘、倒卖的文物重新回归，有力地震慑了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
2020年8月31日，公安部会同国家文物局再次联合部署开展为期一年的全国打击文物犯罪专项行动。各地公安机关与文物部门密切协作配合，克服疫情影响，广辟线索来源，强力破案攻坚，积极追捕逃犯，全力追缴文物，全链条侦办案件，取得显著成效。其中，陕西省2020年文物案件破案数同比上升104%，追缴文物数同比上升33%。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虽然公安机关始终对文物犯罪保持高压严打态势，但是在暴利的驱使下，文物犯罪分子仍然在顶风作案。文物犯罪一般都是团伙作案，内部组织严密，职业化、智能化趋势明显，已形成探、掘、盗、运、销“一条龙”的地下文物犯罪网络。犯罪分子以传统“手艺”结合现代技术，例如探针定位代替洛阳铲，挤压爆破取代人工挖掘，作案之隐秘、成功率之高令人惊叹，更让人担忧。
破解文物犯罪一系列难题需要各方力量密切协作、合力亮剑——
文物部门摸清文物“家底”，严格文物保护责任；公安机关以科技化、信息化手段为支撑，利剑出鞘、震慑犯罪；检察机关、审判机关客观公正办案，主动履职、自觉担当；市场监管部门加大对非法文物市场的执法与监管力度；海关高高筑起防止文物流失的堤坝；普法工作深入人心，收藏爱好者自觉抵制文物交易，广大群众积极检举揭发文物犯罪线索……
唯有全社会上下一心、织就“天网”、斩断利益链条，盗墓之患方能烟消云散。
作者 | 谢俊思
